◎林青蘭
每個學期,森小都會幫當期的父母開十堂父母成長課程,這一晚史老師主講,他提出一個有意思的觀點,說台灣社會有兩種文化,一種,菜場文化;另一種,人本文化。
菜場文化,沒有貶損的意思,只是取菜巿場裡慣常有的對立相爭的喊價氣氛,用來形容不同意見的人各持己見的狀態(你看電視螢幕裡常有人示範著的,便是);而人本文化,用來點出人可以理性表達、溝通彼此的想法,因而更了解人的過程。
史老師特別強調,爸媽和孩子的相處,不能是「菜場文化」,而應該是「人本文化」。
我聽著,覺得有趣,因為,森小的狗兒們也正展現了兩種不同的文化樣貌,一種,彼此對吼且互咬,叫聲連連哄吵著;另一種,面對來者的嘶吼,且由它,等著—等對方平息了,再向自己前進的路子走去!
這不同的狗文化的展現者,叫妹妹。
就在小小狗米鹿來到森小的第三個星期,森小又來了一隻新狗,米鹿六個月大,牠七個月大。
「妹妹」怎麼會來到森小?以下的「給孩子的公告」可以說明一些—
孩子們:
今天,從動物醫院領回的新狗,人們稱和牠同品種的狗叫「古代牧羊犬」,牠有個名字叫「妹妹」。
如果,你覺得牠的眼睛有點「恐怖」—因為兩個眼球顏色不一樣,那是因為,我們習慣看到兩眼一樣的,所以不習慣,而會有怕怕的感覺,這是正常的反應,一段時間以後,大家就會習慣了。
原來牠是有主人的,但因為主人要出國工作,不能再照顧牠,託動物醫院幫忙找新主人。所以,牠在動物醫院的籠子裡待了兩個月。一方面是沒有人要認養,另方面是牠生了重病。
動物醫院進出的是身體有狀況的動物,這兩個月裡,妹妹感染了傳染病毒(這種狀況叫「院內感染」),差點沒了生命,醫生救回了牠。後來,又因為脖子的皮膚有些狀況,醫生也動手術幫牠處理好了。
現在,牠的身體很健康,是母狗,七個月大,正在換牙。耶,怎麼跟米鹿有點像?
是的,米鹿六個月大已換好牙了。醫生說,米鹿是小型狗,大約會再長二~三公分高,體型就不會再有變化了;但,妹妹,哦,會長到現在的兩倍大哦!嘿,會變成森小的第一大狗。
但,在醫院兩個月,沒有對的活動空間及充份的運動,現在的體型發育小了點。
那,怎麼會來森小?
朱朱覺得這麼小的狗要一直被關著,實在不對,讓人心疼,所以,就領養回森小了。
妹妹和米鹿都洗過澡,也施點「蚤不到」,今天都打了第二劑預防針,妹妹也打了狂犬病的預防針了。兩個星期內不洗澡,一個月後再打第三劑預防針。
請大家協助牠和其它的狗兒們相處,也用尊重牠的方式和牠相處,謝謝大家!
妹妹是有品種的狗,放到森小這一群米克斯種(mix)裡,我有一點擔慮,就像有時,孩子們對於「品牌車」也會興起某些欣羨的言談或神色,我想著,孩子也許也會對妹妹有些差別待遇?
對於妹妹的加入,孩子們果然展現了很大的歡愉,是因為「有品種」嗎?再看看,卻也不是。也許是妹妹的模樣討喜,像個超大的布偶狗;也許,是妹妹展現了另一種不同的「文化」。
除了長相和其它的狗兒大不同,妹妹走路的樣子也不一樣,扭扭擺擺、左搖右晃地;有孩子以為妹妹是啞吧狗,因為,沒聽牠叫過;也有孩子覺得牠跑起來一定很慢,卻發現錯囉!跑跳起來,哇!非常矯捷;還有,妹妹和狗兒們的應對,很不同。
「耶!這狗,怎麼這樣?」孩子們看得有些驚奇,因為,狗群嘶吼、互咬、對陌生人吠叫的場面,孩子們看多了,但,這妹妹,很不相同。
妹妹溫溫軟軟的,每個人牠都能和善地貼近著,剛到森小見了別的狗兒也不怕,就想和人/和狗玩。幾隻舊狗欺生,偶爾咬牠幾口,牠不回嘴(吼叫),當然也不回咬,就只哎叫(喊疼)一聲,就避開了。之後,對於某些狗兒,妹妹的應對是「禮貌性」地保持著距離,且開心過自己的生活。再一段時間,牠用自己的方式,去貼近某幾隻狗兒。
想,是這個柔善應對外界、又能和人玩耍的性子,讓孩子們也很貼著牠。常常,孩子遠遠跑過來,搓揉牠的頭,甜甜地喊一聲「妹妹—」,看起來有點像是這個移動的「妹妹布偶」很能安慰人心,許多人需要過來依偎一下。就這樣,這古代牧羊犬,如流浪到森小的其它狗兒一樣,放牧在森小。
新鮮的喜悅還甜著的兩個月後,一個周日的上午,妹妹卻不見了!
假日值班的工作同仁,翻找了好一陣子,找不到,急急來報,再去找,真的失了牠的蹤跡了!想,是被人牽走了,再多想一些,就在這山路蜿蜒幾個方向的派出所都報了案。
星期一一早,孩子們來上學,和孩子們說了。咦!孩子們的反應淡淡的,一天過了,孩子們照常上課、下課、遊戲、追逐。有孩子問,為什麼以前狗兒不見了都沒有報警,現在卻要?啊,是的,好像是我對妹妹和其它的狗兒有差別待遇。
對於孩子的提問,總是要認真想它一想的。孩子說的也許是,但,這差別待遇不是因為品種,而是,牠還只是九個月大的幼犬。還有,過去離開的狗兒,有時,是狗群之間的互動有些狀況,有時,是老了自己離開,而妹妹,也許,牠並不想離開森小。
想到,也許,是妹妹自己走離了森小,卻回不來;想著,牠跌落在山裡的哪裡;想著,也許領牠走的人玩個幾天嫌棄牠有些麻煩,就遺棄了牠;想著,牠可能被限制了行動,心裡就難受了。
這難受的情緒,不想感染孩子們,我自己咀嚼著,白天裡吃飯不自覺地端起飯碗,直直地站在辦公室外,伸長脖子眺望山路,妄想,等下妹妹會如平日一樣翻飛著耳朵奔回來…
也許是看我不能安頓好自己的心神,朱朱從她傷感的情緒裡翻轉過來,說,「佛家說的慈悲心,因為對這個生命的不捨,升起的慈悲心,讓人在面對下一個生命時,可以更體貼」。我知道朱朱說的,森小一直養著的狗兒們,就為孩子們上了好幾回深刻的生命教育。朱朱還說,「想想『無常』;大悲大喜對人的心緒並不好…」。是,是要平常心,這我就理解了孩子們的「反應淡淡」的平靜,是較好的了!
再一天,實在「平常」不了,央洗衣服的阿珠姐說,不然,我們去找隔壁的土地公幫忙,「哦!來去!」阿珠姐應聲提著餅就領我去。啊!我「偷偷摸摸地」,想,不讓孩子知道較好。
但,後來,卻非讓孩子們知道不可,因為,阿珠姐跟土地公說的話,實在很可愛,阿珠姐說:「伯公啊!大神大道,坐高看低,幫阮找那個小狗妹妹。牠是長很大一隻,啊不過,牠才九個月大,還是個幼嬰仔。幫阮找一下。如果是有人牽去,那,希望那個人會疼惜妹妹。啊如果,那個人飼到煩了,還是說不知道要疼,就『吐一下』『吐一下』(戳一下),讓他想到要幫我們送妹妹回來…」
孩子們笑著聽,卻沒笑我迷信,而我知道,這敬拜香火的形式,是安慰了人心了。特別是阿珠姐的祈求詞,幫我轉了念,是的,狗兒是需要依戀著特定的人,如果有人可以專心疼妹妹,對妹妹是好的。
我放下心時,晚上,山腳下派出所的員警打電話來,這是唯一一所當面去報案的,正是受理的員警來通知,去看看有隻狗兒是否是我們要找的?
是,叫牠第一聲,牠沒回應,第二聲,第三聲,牠才站起來用前腳抱人,像平常那樣。不見了的這三天,寒流來襲,又溼又冷卻回不了森小,妹妹是受到驚嚇了。幾個警察圍著我和妹妹,說很髒且臭,我一丁點也不在意,就只是很興奮地和妹妹相抱,謝謝警察,再抱抱妹妹,再謝謝警察,再抱抱妹妹,圍著的警察們大約沒看過這人抱狗、狗抱人的景象一直笑著…
回學校,孩子們興奮極了,一直問,怎麼找到的?妹妹去了哪裡?只好回應:也許是,這世界太奇妙了,妹妹止不住好奇心,好想出去看看!
寄件者 向日葵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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